李光敏：西部阳光行动20年教育变迁

本文是西部阳光基金会秘书长李光敏在参加2023年第八届乡村夏令营论坛暨西部阳光行动20周年活动的主旨演讲。

大家好，非常开心能在这里跟大家交流西部阳光行动 20 年教育变迁。

我叫李光敏，来自西部阳光基金会，我过去的职业生涯里面有一半的时间是做记者，做记者的职业生涯里又有一半的时间是做调查记者。

在 2014 年的时候，我转型成为一名全职公益人，之后所有的时间都在探索乡村教育。

01

我与西部阳光的缘分

今天来跟大家分享西部阳光行动 20 年的时候，作为一个今年4月刚刚来到西部阳光的人，我心里有一些忐忑，因为不管我在过去的生命里面有多少跟西部阳光的缘分，也不管过去的半年多我有过怎样深入的调研和思考，我想我对西部阳光的理解可能都远不及那些真真切切地陪伴西部阳光走过 20 年的人来到真切。

所以我今天特别珍惜拥有这样的时刻，能跟大家建立连结，能有这样一个交流的机会。

02

让乡村孩子上得起学

回顾过去，我们大致把过去的 20 年分为三个阶段。这三个阶段不是简单的线性时间的先后关系，它有着很多的交错和重叠。

第一个阶段，我们主要回应的是怎么样让乡村孩子上得起学的问题，是乡村教育全面的物质硬件和师资的短缺。

第二个阶段，我们在思考的是当硬件和教师得到满足以后，乡村学校的教育品质并没有得到很好的提升。在这时公益组织有何为？我们在思考：怎么样让乡村孩子上好学？

在第二个阶段当中，我们看到各个层面都在促进以和以考升学为核心的学校教育的改善，但实际上乡村孩子的未来并没有因为这些改善而变得更好。所以我们在思考怎样让孩子真正地为生活而学习。

我们先看第一个阶段，“农村什么都不好，教育文化、经济状况都很差，而我自己能给农村做的事太多了。”这句话来自于 2004 年的一篇报道，写这篇报道的是现在21 世纪教育研究院的执行院长黄胜利老师，他当时是一名记者。说这句话的人是当时中央财经大学的一名大学生，他正要启程去甘肃临洮县何家山开启他的支教生涯。全面的短缺就是当时的状况，我们西部阳光行动就用三个方向去回应我们所看到的这些短缺。

第一个是我们去弥补师资的问题，通过大学生支教。

第二个，我们在 2005 - 2006 年期间开启了乡村幼儿园的建设。

第三个，我们为贫困的乡村学生去募集助学金。

像黄长生这样的志愿者，他们还承担了很多助农的工作，比如他为当地的村民卖百合，为当地的乡村去联系资源，解决他们饮水的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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让乡村孩子上好学

到了第二个阶段， 2010 年，西部阳光团队做了中国乡村教育的问题树。西部阳光理事会有一个非常重要的共识：“我们希望我们满足的是学生的需求，而不是学校的需求。”事实上，我们对于这些问题的感知在 2008 年左右就已经开始了。

我们在行动的过程中，发现了很多的问题。

我们去甘肃省当时最差的一个县，叫宕昌县。它最差到什么程度？它是甘肃省最后一个通过九年义务教育验收的县城，我们到那里的时候，小学毕业的双科及格率是17%——有大概 60% 的孩子从小学到六年级毕业，他们从来没有及格过。

我们做了大量的深度的调研，问题出现在哪里？

我们发现乡村的孩子普遍营养缺失，导致生理和智力的双重发育不足，影响学业成绩。

我们发现所有小学的教材，都是以城市幼儿园教育的能力标准去编制的，但是我们甘肃的孩子没有学前教育，所以一步落后步步落后。

我们发现当地的乡村学校，总是把最差的老师放在一二年级，老师也面临着很多的问题。所以我们就开始在宕昌开启了一系列的营养改善计划、乡村教师的培训、学前教育的支持计划——我们一年之内，在一个县建了 50 多个幼儿园。

我们在做乡村教师培训的时候，又看到很多的乡村小学撤并了，很多的孩子开始住校。行政的命令下去之后，乡村学校很快撤并，可是学校并没有做好准备，原来应由家庭承担的功能，学校无力承担。

这个时候孩子的生活和安全的照顾都出现了问题，更重要的是他们突然脱离家庭和父母，情感需求没有办法得到满足。所以我们在 2011 年开启了陪伴助行（驻校社工）项目，我们去招募社工志愿者，去到学校为孩子提供服务。

我们最重要的目标，就像梁晓燕老师说的：在那些课余的时间，我们怎么样让乡村的孩子的生命可以舒展一些？

04

为生活的教育

现在我们到了第三个阶段，我们看到以升学为核心的学校教育的改善，它让孩子们付出了更多的人生代价——远离了自己的家庭，也远离了真实的生活。

这个部分我想用几个故事来分享。

上半年的时间，我多数时间在甘肃和云南的乡村去跑。在云南的一个县里，我几乎跑遍了他们所有的乡镇。在我行走在这些乡村幼儿园的时候，我才真切地感受到了，那些专业的研究或学者所提到的小微化、混龄化托育一体，在现实里到底是怎样的情况？

在云南云江的龙潭乡，我认识了一位叫王慧敏的老师，虽然有半个多月过去，她跟我说起那些孩子时，眼里泛着泪的神情依然在我的脑海里面回荡……

她们班的孩子最小4 岁就已经住校了，王慧敏老师不仅要承担教育的功能，还承担了妈妈的角色。她是一个受过专业教育的学前教育老师，她在这个学校待了四五年。

她用了很多的办法在有限的条件下去努力，她在学校寻找一些废旧的物料来给孩子做玩具，去乡镇上买品相没那么好的葡萄给孩子们做糖浆，用学校有限的区域来带孩子们做种植，但是当面对乡村教育具体困境的时候，她依然不知所措。

王慧敏老师所在的龙潭中心学校幼儿园

还有一位小学转岗老师，我听了她的一堂课。那是一堂让我特别难受的课，一堂绘本课。主题叫“爱要大声说出来”。当老师在大屏上讲完绘本后，她让所有的孩子在门外排着队。一个一个轮流走到她面前，跟她说：“老师，我爱你。”

那么，老师怎么回应的呢？老师以高出孩子几个头的身高站在那里，孩子来到她面前，说完那句话后，她用她的右手去拨弄孩子的左肩膀，目的是为了让他们快快地说完这句话，回到座位上。然后她嘴里会蹦出一句：“宝贝，我也爱你。”

不带任何感情的话语，让我很难受。这本应是一堂充满爱的课，可是我感受不到一点爱。怎么会这样呢？

后来我了解这个老师的背景，她原来是高年级的教育能手，同时她也是一个鲜活充满爱的人，她是一个篮球健将，可是因为家庭的变故，加上她即将退休，学校把她放到了幼儿教师的岗位上。

她跟我们说，她特别的无助，她不知道怎么教小孩子，因为她没有得到过这方面专业的培训。我有点为我之前对那个课堂的评判感到内疚和惭愧，因为这位老师也是一个活生生的人，她也不断在迷茫中去寻求她的价值是什么。

所以，接下来在学前教育中，我们该怎么办？在课程层面，我们不仅要去做游戏化、生活化的课程，去回应孩子在生活中学习的能力，更重要的是我们希望去真切地支持和陪伴老师们。让他们可以互相支持，成为一个又一个可以彼此支持着成长的网络，让他们在希望得到支持的时候，有就近可得的资源。

同时我们也希望我们共同的行动，可以让孩子的需求被更多层面看到。比如被政府层面看到和回应，因为有一些问题，例如乡村学前教育边缘化的问题。

我们也在探索社区教育的方向。

我在甘肃调研的时候，在一个学校，一位老师跟我说，我认识了一个孩子，她的妈妈在她两三岁的时候离家出走，没有再回来。在这个学校大概有 190 多个孩子当中，有将近 40 个孩子是这样的状况，他们都生活在甘肃会宁县的一个小镇上。他们人生中 6 到 16 岁，有长达10 年的时间，在一个不属于自己家庭，离开父母的环境里生活。

我们能为他们做点什么呢？我们想要去帮助这个小镇的孩子，去支持这个小镇的学校、家庭、社区的各种人士去构建一个以社区为基础的儿童成长的支持网络。

我们更希望去构建一个儿童可以互相彼此支持着成长的一个体系。这件事情很难，我们现在正在探索当中，就是我们的趣未来儿童成长中心的项目。

我们可以从西部阳光行动孵化出来益微青年中看到，他们在探索中找到了很多的可能性。但是从对教育问题的回应上，我们的思考和探索是有相当多的重合的。第一个阶段，弥补师资的不足，第二个阶段，重新看见教育的价值，构建师生平等的关系。第三个阶段，我们同样在思考怎样去构建一个系统，支持系统内的人去互相支持，我们也都同样看见社区的价值。 

05

西部阳光20年始终不变的是什么？

我们刚才讲的变与不变之间，我们不变的是什么？

第一个是扎根性，我们是在扎实的一线实践中不断去重塑我们对教育新的认知。

第二个前瞻性，“春江水暖鸭先知”，我们其实是在水里，我们最先感受到它发生了什么变化，我们在这当中去思考、去行动、去验证、去体验、去分享。

第三个是引领性，西部阳光在成立的时候，它就有一群教育家的基因，是朱永新老师、钱理群老师、杨东平老师等一些对教育理想、有情怀的教育家。所以我们从成立那天起就很清楚，我们做任何事情都要想到我们对教育的改善，要有影响力，所以我们有中国教育公益组织双年会，有桥畔计划。

06

时间的价值

今天论坛主题是时间的回响，我来回应一下我是如何理解时间的？

最近群岛大学的校友群里在共读哲学，因为时间的关系我没有参与共读，但是我在昨天出发的时候，随手从书架上拿了一本书。

它就是《时间》那本书，我在飞机上读了其中的前两章，有一句话让我印象非常深刻：“我们说有三个时间（现在、过去、未来）是不对的。对于我们，只存在一个时间，就是现在；在其中我们有三种态度，过去的当下（当我回忆时），现在的当下，（当我注意时），未来的当下（当我期待时），我自身作为主体拥有时间的意识——我能够回忆、注意或期待——这使时间存在。”

对于一个公益组织而言，或者说对当下的我而言， 20 这个数字本身并没有意义。

它的意义在于，当我去回忆过去 20 年的时候，我们知道我们为什么出发，我们知道我们为何出发。

当我们去回忆 20 年的时候，我们可以从时间的脉络里面看到沉淀下来的经验，以及这些经验背后的精神。

当我们在注意当下的时候，我们可以知道我们在跟谁产生连结，我们在思考怎样的问题，以及我们在如何行动。

当我们在期待未来的时候，我们知道我们要往何处去，我们怎么往何处去，以及我们对未来充满了期待和勇气。

只有在这个时候，时间才有了价值。

最后，谢谢大家的聆听，非常感恩跟大家拥有此刻的时间！

谢谢大家，谢谢！

编辑：马静 张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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